北風(fēng)掠過田壟時,深秋的余溫便漸漸藏進了暮色里。村頭那幾棵老柿樹,早已褪去了盛夏的濃蔭,青黃相間的葉片間,綴滿了燈籠似的柿子,在夕陽下泛著暖融融的光。這便是故鄉(xiāng)的初冬,以一場柿紅為序,暈開了歲月的溫柔與煙火。
兒時對初冬的記憶,多半與這柿樹有關(guān)。霜降過后,霜露像細密的銀紗,輕吻著柿樹的枝椏與果實。原本青中帶黃的柿子,在霜寒的浸潤下,一天天染上酡紅,從頂端到蒂部,紅得層次分明,像被夕陽醉透了的胭脂。爺爺總說,“霜打柿,甜如蜜”,每到這時,他便會扛著竹竿,帶著我去摘柿子。竹竿輕輕一敲,熟透的柿子便“咚”地一聲墜進草筐里,帶著新鮮的果香,甜香混著微寒的空氣,吸一口都是清冽的甜。
奶奶最懂柿子的妙處。摘下的柿子,一部分放在窗臺上晾曬,做成柿餅。陽光透過窗欞,灑在金黃的柿肉上,漸漸析出細密的糖霜,甜香漫滿整個屋子。另一部分則留在枝頭,說是要“留冬”。寒風(fēng)吹過,柿葉簌簌飄落,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上掛著紅彤彤的柿子,像一串串點燃的紅燈籠,照亮了灰白的鄉(xiāng)村天際線。放學(xué)路上,遠遠望見家門口那樹柿紅,便覺得渾身的寒意都消散了大半,腳步也不由得輕快起來。
冬日的鄉(xiāng)村,日子過得舒緩而悠長。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院墻上,爺爺坐在柿樹下的竹椅上,抽著旱煙,奶奶則在一旁縫補衣物。我捧著剛曬好的柿餅,坐在他們身邊,一口咬下去,軟糯香甜,糖霜在舌尖化開,暖意從喉嚨一直淌到心底。偶爾有麻雀落在柿樹枝頭,啄食著殘留的柿肉,嘰嘰喳喳的叫聲,為寂靜的冬日添了幾分生機。爺爺會指著枝頭的柿子,給我講過去的故事,說當(dāng)年物資匱乏,這柿子便是冬日里最好的零食,一碗柿粥、幾塊柿餅,就能撐起整個冬天的甜。
后來離開故鄉(xiāng)求學(xué)、工作,城市的冬日總是顯得匆忙而蕭瑟,再也難尋那樣一樹醉人的柿紅。偶爾在超市里見到包裝精美的柿餅,嘗起來卻總少了幾分故鄉(xiāng)的甜香。直到去年初冬回鄉(xiāng),車剛駛進村口,便望見那幾棵老柿樹依舊挺立,枝頭的柿子紅得像火,像無數(shù)盞紅燈籠,照亮了熟悉的鄉(xiāng)村人家,也照亮了我塵封的童年夢想。
原來,那樹柿紅早已深深鐫刻在我的生命里。它不僅是故鄉(xiāng)初冬的標志,更是歲月沉淀下的溫情與牽掛。北風(fēng)又起,柿紅依舊,每一盞“紅燈籠”都在訴說著故鄉(xiāng)的故事,年年開花,歲歲結(jié)果,溫暖著每一個寒冬,也溫暖著每一個游子的心房。